1/29星期一早上查房時,我看到F君的身邊多了一位中年婦女,一問之下,竟然是他的親生母親。母親不斷地撫摸他的手,憐愛、不捨之情溢於言表。查完房回到護理站,聽護理師們談起,才得知原來F君的媽媽在他六歲時,就因為發生外遇而離開家,接下來的十多年都沒有聯絡。
原先F君並不想跟媽媽見面,不過在護理人員多次的鼓勵之下,他開始改變心意,於是哥哥冒著被父親責罵的風險,千方百計地透過外公外婆,才聯絡到離家多年的媽媽,而媽媽也願意立刻來病房照顧他。
故事發展到這裡,我鬆了一口氣,至少這次住院對F君而言,已經有靈性上重大的意義。
接下來就到了元培科大學生想要為F君辦一場 party 的時空了,我召集了Ms.彭、學校負責帶實習的孫老師和學生的代表,一起討論。我告訴她們,活動不是熱鬧就好,而是要有深刻的意義,因此 party 的主軸絕對不是邀來什麼影歌星或偶像,而應該是要能促成母子的和好、接納,然後將家庭當中原先破裂的關係,一一修復起來。
聽過我的說明,她們三位都同意我的建議,於是大家分頭去做事,學生們負責會場的佈置和當天的餐點,老師負責邀請F君的家人來參加,特別是F君的爸爸,我則是負責 party 的內容。
當天回家後,我一直思考,如何能讓學生們的愛心充分地發揮出來,如果只是送禮物、切蛋糕,其實意義不大,一來F君已經走到生命的終點了,再多的禮物又有什麼用呢?二來他的身體狀況很差,根本吃不了什麼東西……
突然天父上帝給了我靈感,我可以邀請同學唱詩歌來為他祝福,心中立刻浮現兩首歌,分別是『主是平安』和『耶穌給你平安』,因為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從神而來的平安呀!
1/30星期二早上查房時,我看到F君的脖子上掛著一個中國結做成的十字架,一問之下,原來是洗禮當天,病房的安寧志工劉媽媽親手製做送給他的。
我跟F君說:「十字架是一種受苦、刑罰的記號,耶穌為救贖人類的罪,替我們死在十字架上,歌羅西書一章說:【既然藉著他在十字架上所流的血成就了和平,
便藉著他叫萬有—-無論是地上的、天上的—-都與自己和好了。】所以十字架也是一種和好的記號,上面那一端代表人與神和好,橫的兩端代表人與自己以及身旁的人和好,下端則代表人與物質世界的和好。」
當天傍晚,孫老師和學生們舉行實習結束的討論會,我特地跟她們提到受苦的意義,我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因為人類是尋求意義的動物,一個人要好好活著,就必須要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對於罹患癌症的病人而言,找到活下去的意義更是重要,因為對於這些已經看到生命終點的人,吾人已經無法用一般人所追求的名利、財富、地位、美色,以及世上其他一切的榮華來做為他追求的目標,或是做為生活的意義,因為他們已經知道在死亡來臨前,這些有形的事物都毫無價值,因此他們必須努力尋找除了這些有形的事物之外,能夠支持他們活下去的理由。
一個人可以受苦,但是必須明白其意義,才能忍耐得住。舉個例子來說,如果你在一位婦女的肚子上綁上一個十公斤重的東西,告訴她這樣的重擔要持續十個月,卻不告訴她這樣做有什意義,我不知道有那一個人能受得住;
如果同樣是重擔在身上,但是她知道十個月之後,她能生出一個小嬰兒,那麼大多數的人就可以忍耐得住了,因為這樣的受苦、忍耐是有意義的。
所以醫護人員和家屬如果單單只讓病患知道生命的終點快到了,但是卻無法幫助他明白受苦的意義,那就很危險了,我就曾經看過一位第四期膀胱癌病患,身體狀況還不差,但就是因為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及受苦的目的,因此選擇跳樓結束其生命,留下家人永遠難以彌平的遺憾。
當一個人在面對死亡時,世上一切看得見的事物都變得沒有價值,此時最重要的事便是”關係的重建/恢復”。大家可以好好地回想一下,從小到大,曾經令你感動萬分的事,其實都是來自於一種特別的關係,可能是父子之間、母女之間、
夫妻之間、袍澤之間、男女朋友之間、同性朋友之間、醫生病患之間、長官部屬之間、個人與國家之間,甚至於是陌生人之間。
一個人和他生命的源頭(天父上帝)建立起正確的關係之後,死亡便不再成為一道攔阻,此時人們便可以和身邊其他人,藉著彼此饒恕、彼此接納,重新恢復愛的關係,而此種關係的重建與恢復才能帶來生命中最深刻的滿足與安息。」
要離開病房回家之前,我遇到林護理長,聊了一下隔天要舉行的 party,我跟她說:「我在F君的身上,清楚地看到上帝奇妙的手正在安排一切的事,環環相扣,在苦難中有著超乎人們理智所能明白的祝福正在降臨。」林護理長點頭同意我的看法。
星期三中午,我看完門診,花了十分鐘匆匆吃完一個便當,立刻到多媒體講堂參加全院病歷討論會。一點四十分回到7C病房的得勝廳,看到一切都就緒了,包括大螢幕、電腦、麥克風和一些簡單的布置。
Ms.彭特別拜託她先生Mr.周來幫忙,他善於使用媒體,已經把F君和哥哥從小到大的生活照,以及兄弟兩受洗的照片都做成了DVD專輯,還加上動畫及配樂,非常有看頭!
一點五十分左右,有一位媒體記者來到護理站,我禮貌性地跟他提了一下待會兒的活動內容,沒想到他竟然要求先到 bed-side 採訪活動的主角,理由是他很忙,無法全程參加活動。我基於保護病患的隱私權,另外也不想讓媒體記者有提前偷跑的習性,因此我斷然加以拒絕,惹得他非常不悅,不過我並不在乎,因為我並不需要媒體做什麼錦上添花的事。
大約兩點十分,活動開始,F君坐在豪華輪椅上,由媽媽推著,點滴架則由哥哥推著,在元培同學們的陪伴下來到得勝廳。主持的同學說了一些客套話後,便將麥克風交給我,我說:「其實不瞞大家說,十天前當我在門診收治F君時,我也不敢確定是否真能幫助他,或許肉體上的痛苦我可以做什麼,但是如何幫助他找出受苦的意義,我則是沒頭緒。感謝天父上帝,藉著許多巧妙的安排,成就了今天的場景,真是太美好了!」
隨後大家開始觀看DVD,標題是『我家也有大明星』,F君的哥哥一一訴說照片中的人、時、事、地、物,六歲之前全家四個人和樂融融,六歲之後就只有他們兄弟倆的身影。接著是媽媽將親手做的鱸魚湯,一口口地餵F君喝,場面極為感人。媽媽接著說:「看到自己親生的小兒子病成那樣,心中非常不捨,只希望他能平安地度過每一天。」
我接著說:「『平安』和『平靜』是不一樣的,一位畫家可以畫一幅畫,裡面是一個平靜的湖面,無風、無雨,水面也沒有任何漣漪,像鏡子一樣,這樣的畫面可以表達平靜的意念。
如果畫家要畫一幅畫表達平安的意念,那麼畫面可能是在車來嚷往的市集中、可能是在狂風暴雨的天候中,一個小嬰兒安穩地睡在媽媽的懷抱中!就像F君母子現在這樣。」
接著由F君的哥哥發表感言,他說:「弟弟這次住院之後,我私底下一直哭,因為韋醫師說他的壽命可能不到一個月了。1/25接受洗禮之後,我經常跟上帝祈求,希望能讓弟弟好起來,我甚至於跟上帝說要折壽給弟弟也沒有關係。有一次我在房間裡哭得很傷心,突然有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撫摸過我的後頸項……,我知道那是天父的手,剎那間我的淚水就止住了,心中的悲傷也不見了,我相信那是天父給我的安慰!」
哇!真是精彩的見證。接著是同學們獻唱詩歌,首先是唱『主是平安』:
『主是平安,他已拆毀中間隔斷的牆,主是平安,主是平安。
主是平安,他已拆毀中間隔斷的牆,主是平安,主是平安。
將憂慮卸給他,因他顧念你,主是平安,主是平安。』
歌詞雖然簡單,但卻是出自於聖經以弗所書二章的教導,大意是十字架上的耶穌,用他的生命,拆毀了人與人之間的牆,也拆毀了人與天父上帝之間隔斷的牆。
接著她們唱『耶穌給你平安』:
『這世界雖有苦難,主耶穌是避風港灣,他要給你、他要給你平安,源源湧流不斷。耶穌耶穌給你平安,耶穌給你真正平安,深深在你心裡,源源湧流不斷,喔!耶穌給你平安。』
整個活動經過一個鐘頭,我看F君也累了,於是宣佈結束。幾分鐘之後,F君的爸爸趕來病房,在Ms.彭和元培同學們的促成之下,全家四口照了幾張甜蜜的合照,還有一張是四個人的手疊在一起的畫面,令人很感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