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上帝似乎為大家開路了,T先生的導尿管順利地移除也可以自行解尿、傷口的引流管順利拔除、沒有明顯的疼痛、排便也正常、開始可以喝些牛奶同時不會嗆到……,於是11月24日週末當天,我看過T先生後,就讓他出院了。不過我心裡還是納悶著,為何家屬如此強烈地催促著出院???
隔兩天,我在醫院的走廊遇到幫T先生開刀的骨科林醫師,他以不解的語氣問我:「我才出國幾天,原本一回來就要去看T先生的傷口,怎麼就找不到病人了呢?」我說:「唉,說來話長,因為家屬的堅持,我前兩天就讓他出院了。至於開刀的傷口,我會安排他回到骨科門診給你看,再決定拆線的日期。」林醫師聽了,沒再說什麼。11月30日,T先生的老三代替T先生回來我的門診,因為要將T先生扛出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於是我特准他的家人可以代替他回診。我詢問了T先生回家幾天的狀況,大致上還平順,於是開立了相關的藥物,包括Morphine 5mg po q6h,就讓他帶回去了。
12月16日週日,急診室的專科護理師打電話來,跟我說T先生因為意識不清合併無法進食而被家人送到急診室,於是我立刻給了一張床,安排他住到安寧病房。12月17日星期一早上六點四十分,我來到護理站,正想察看T先生的病歷記錄時,發現是空的,有點訝異,於是向夜班的護理師詢問,得到的答案是「T先生住進病房,兩個小時後就過世了」。聽完護理師的答覆,我的心裡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下午四點多,我的門診告一段落,診間的護理師跟我說有家屬要找我,於是我示意她讓家屬進來,沒想到竟然是T先生的老二和老三,他們跟我表達謝意,感謝我這段時間的照顧,也表示昨天住進來,大家都還以為會撐一陣子,沒想到一下子就過世了。我安慰他們說:「雖然時間很短,大家很震驚也捨不得,但是另一種看法就是T先生沒有承受更多、更長的病痛,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聽完我的說明,T先生的老三哭了起來,他哽咽地跟我說:「先前如果有得罪韋醫師的地方,還希望韋醫師能原諒……。」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表達安慰,並說:「我很高興在這次令尊生病的過程中,7C的團隊有幫上忙!」接著我就送他們離開診間。我想起當初要好好彌補他們的想法,內心中浮現的聖經經文是啟示錄二十一章的:【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
12月18日星期二早上八點十分,又到了安寧個案討論的時間,我說:「雖然T先生已經過世了,不過我還是想拿出來討論。11月24日週末當天,T先生的家人匆忙地把他帶回家,當時我真的不是很高興,也不知道家人究竟是在急什麼?不過經過了幾次個案討論,我已經弄懂了,其實家人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T先生可能會死亡的壓力,因此選擇逃避問題、離開現場,跟許多醫護人員在面對死亡議題時選擇逃避,是一模一樣的。
回顧T先生第一次住院時,他的老三跟我抱怨為何天天更換不同的護理師時,當時說實在的,我只把它當作只有一件事,現在我明白了,其實還是兩件事。看的見的是他在抱怨護理人員更換得太頻繁,造成他的困擾,其實看不見的是、也是更重要的是他承受著很大的壓力,快要 Hold 不住場面了,所以最深層的心理機轉其實是他很徬徨、需要協助。
我還記得當時護理長曾經去關心過T先生的老三,他私底下曾表示希望由護理師L君來照顧,我倒是想知道為何他會特別信任L君?」於是我請資深的護理師L君發言,她說:「我原先是在幫T先生隔壁床的病患進行護理工作,無意中注意到T先生的老三想要幫T先生翻身,弄得T先生唉唉叫,當時還不知道他其實是發生骨折了,我看老三弄得滿頭大汗,還是做不好,於是我立刻過去協助他,藉著護理的專業,一下就弄好了。」
我說:「原來如此,難怪他會特別信任你。當然,要愛一個人是必須付上代價的,因為愛是動詞,不是名詞。」
文章登出後,有許多同事發表感想或評論:
C醫師:有時候事情未必盡如人意,只要本亦是良善的,也努力過,別人也會體諒的。不斷地往對的方向走,好事會有機會回來的(機會總是給最靠近機會的人)。
護理師H君:L君為病人所做的很令人感動,每每在我遇到挫折、不想再繼續做下去時,只要想到還有其他同事也是用真心在對待病人,我就會鼓勵自己繼續走下一哩路,也期許自己能像她一樣棒。
護理師W君:照顧病人並不是用嘴巴說說就可以的,當我們親手幫病人處理吃、喝、拉、撒的問題時,病家才會感受到我們的用心、用愛,接下來才會信任我們,並接受我們專業上的建議。我們要提醒自己,不可以太依賴其他人(例如照護服務員),希望大家都能落實掛在護理站對面的那句話「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辭,就當向那應得的人施行」。
護理長L君:家屬給我們的任何訊息,可能都是一個提醒、一個指導。如果醫護人員能加以重視,了解冰山下的問題,那麼我們的團隊就會再進步、更成長。
護理師Y君:每個人的表達方式都不同,但如果我們能弄懂每一個冰山的主體,就可以減少摩擦,增加了解。
護理師G君:有時候護理人員的一個小動作,會讓病人、家屬記在心裡好久,所以當我們能為病人做什麼時,就盡心盡力去做吧。
護理師S君:要了解病人、家屬內心中真正的想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多下功夫,才能讀懂冰山的主體。
………………
文章寫到這裡,那到底該如何解決上述的骨牌效應呢?我想每一個讀完這篇文章的人,都可以讓自己成為那一張沒有被壓倒的骨牌,因為聖經在詩篇56:11說:【我倚靠上帝,必不懼怕。人能把我怎麼樣呢?】以弗所書6:13說:【所以,要拿起上帝所賜的全副軍裝,好在磨難的日子抵擋仇敵,並且成就了一切,還能站立得住。】
也就是說,當一個人倚靠上帝的力量,而能夠站立得住時,他就能拯救了後面無數的骨牌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