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講，護理的常規工作沒什麼特殊性，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也做得到，不過上述幾篇文章裡，在在顯示護理人員跟病患、家屬建立起特殊信任關係之後，能夠帶來令人驚奇的溫暖結局！這樣的特殊信任關係，是建立在護理人員在病房裡二十四小時不分晝夜的連續陪伴、在第一時間接觸到病人的痛苦……，換句話說，那是護理人員付出代價所建立的關係，絕非 a piece of cake，當然也是我做不到的！！！
於是，我開始很自動地稱呼她們為護理師，因為她們值得我用一個「師」字，來肯定她們「專業」的表現。延續上述的脈絡，醫院陸續設置了「安寧居家護理師」、「安寧共同照護護理師」……，就是很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幾年之後，我注意到台灣的護理界發起了一個活動，那就是「請叫我護理師」（也就是不要再叫護士或是小姐……）。我記得該活動熱熱鬧鬧地推了一段時間，各醫院都設計了許多有趣的海報，來闡述上面的理念。不過，就像是大多數的活動，熱潮過了，一切又回歸原點；我不知道其他醫院的情形為何，不過我所在的醫院裡，並沒有什麼改變。
後來，我仔細思考，為何護理師的正名活動沒有產生實質的改變呢？為何在醫院裡，大家稱呼藥劑師、醫檢師……，似乎不會有太大的困難，為何「護士」改稱「護理師」會如此不容易呢？當然，傳統的習慣帶來了許多阻力，不過我相信還有其他因素在作祟，那就是人們（包括醫療人員）對於醫療目的的認知。
我的想法是，如果醫療的目的是「戰勝死亡」，那麼護理工作似乎永遠都是「醫師」的附屬品，因為大家幾乎都會認定只有醫師才能搶救生命、戰勝死亡，而護理工作是無法戰勝死亡的，因此護理工作不容易被大家視為一種單獨存在的「專業」，所以不容易讓大家發自內心地用「師」字來稱呼她們。具體的例子就是前幾年的水果日報上面，有一個專欄是介紹「台灣百大名醫」，連載了好久之後，始終沒有接著出現「台灣百大護理師」的報導。
聖經在以西結書 9：27說：【按著定命，人人都有一死，死後且有審判。】所以我在行醫的過程中，不斷地闡述一個觀念，那就是如果大家繼續把醫療的終極目標放在「戰勝死亡」上面，那麼許多的無效醫療，例如把一個末期病人放在加護病房、身上插滿管子……，醫師仍在全力救治中的案例，仍會層出不窮。同樣的道理，既然【人人都有一死】，那麼又有哪一位醫師會是永遠的贏家呢？所以我個人的建議是大家可以把醫療的終極目的，從「戰勝死亡」轉換成「盡力緩解病人的痛苦」。
如此一來，一位胸腔外科醫師將病人肺臟內直徑一公分的肺癌做根治性的切除手術使病患不再擔心受怕、
一位實習醫師對患了重感冒發高燒的病人打一劑退燒針使病患不再因高熱而不舒服、
一位護理師戴著手套將長期臥床病人硬如石頭的大便挖出來使病患不再腹脹難受、
一位腫瘤科醫師給垂死的癌末病人施打一支嗎啡止痛針使病患能度過下一個小時、
一位急診室醫師為突發性心室心律不整的病人執行電擊以恢復正常的心律、
一位社工師替孤苦無依低收入的中風病人找到一處安養中心使病患不至於無家可歸、
一位志工媽媽花了一個上午聆聽患了絕症的年輕病人吐露積壓已久的悲傷、忿怒、懊惱等心情使病患感受到被接納、同理的安慰、
一位病房的工友把病人因為嘔吐不小心弄髒的地板迅速地弄乾淨讓病人能躺在乾淨的環境中……，
其價值都是一樣重要的，都是幫助病人緩解身、心、靈的痛苦，
也就是說，當大家願意將「戰勝死亡」轉換成「盡力緩解病人的痛苦」，那麼醫療團隊裡的每個成員的重要性就容易被看見，不再是醫師一人獨大，因此護理工作的特性和美好，就更容易被看見，於是被大家用「護理師」來稱呼，就是很自然的事。
聖經在歌林多前書十二章說：【就如身子是一個，卻有許多肢體；而且肢體雖多，仍是一個身子；……若全身是眼，從哪裏聽聲呢？若全身是耳，從哪裏聞味呢？……眼不能對手說：「我用不著你。」頭也不能對腳說：「我用不著你。」】這段聖經告訴我，每個人都從天父上帝那裡領受了不同的特質，如果彼此合作，就會有美好的結果。如果大家都認為自己最重要，結果一定是悲慘的。醫療不過是社會上眾多團體中的一類，自然也必須服從上述的原則，才會有效率，才會讓當中的每個成員都很快樂。
多年後，醫院改制成T大新竹分院後，有一次在全院主治醫師會議上，我公開地呼籲醫師們，尤其是主治醫師們，應該用「護理師」來稱呼護理人員，當時的醫院高層深表同意，不過後來還是不了了之。
我的結論是，如果民眾跟醫療人員，是被強制地要用「護理師」來稱呼護理人員，那麼效果大概不會太好；不過，如果護理工作可以藉著觀念的轉換（「戰勝死亡」>>>「盡力緩解病人的痛苦」），從醫師的光環下區分出來，護理的特質可以充分地發揮、美好的特性被大家看見（就像上述許多故事），那麼所有人應該會很自然地用「護理師」來稱呼她們！
PS：因為我曾經深刻體認到護理人員的專業、特性與美好，因此我不僅很自然地稱她們為護理師，我還在每一次拍攝病房團體照時，自動地站在最後面，原因並不是我比她們長得高，而是她們的重要性與貢獻在我之上，因此理當坐在前排被更多人看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