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by 韋至信醫師):102年3月中旬,我開始在整理『愛是永不止息』一書相關的文稿,看到這篇文章,心有所感,想要把我個人的心得跟大家分享。
101年10月13日星期六,輪到我在病房值班。如同往常週六的值班,急診室簽了很多病人上來住院。有一位88歲的老婦人被送到8C病房,交班說是泌尿道感染,我很快地前往探視,發現S女士因為腦中風的緣故,已經臥床超過三十年。99年3月起,S女士多次入住本院,原因不外乎是肺炎、泌尿道感染,都是臥床病人常見的併發症。
101年7月,S女士再度因為肺炎入院,醫師發現她有解血便的現象,因此安排了大腸鏡檢查,結果發現她罹患了末期乙狀結腸癌合併肺部轉移。由於S女士的體能狀況很差,醫師建議只做一個大腸造口,免得腸道阻塞,不過她的家人拒絕,只希望症狀治療。她的小女兒還替她簽署了臨終時拒絕心肺復甦術的同意書,以備不時之需。
知道了這些病史,我心想:「這應該是一般、常見中風病人的合併症,收治到腎臟科,打打點滴和抗生素,應該就可以了。」於是開立了相關醫囑,就交給值班的專科護理師照顧了。
萬萬沒想到,過了一個週日,來到星期一接近中午時,我接到S女士的主治醫師腎臟科C醫師的電話,說是S女士的小女兒對他有許多抱怨,希望我能協同照顧(因為她先前有癌症的病史)。這樣的場景是醫療人員很不喜歡碰到的,因為家屬的抱怨常常是醫療糾紛的導火線,而後者是醫療人員最討厭、最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於是我三步倂做兩步地趕到8C病房,要看看如何協助。
我在護理站跟C醫師打了一下招呼,隨即去到S女士的bed-side。我向小女兒表明來關心的態度,接著就聽她說:「我媽的主治醫師C醫師真是……,前天下午他來到病房,發現外勞在幫我媽媽更衣,於是丟下一句話說『我待一會兒再來看!』結果當天就沒有再來了,這樣的態度對嗎?他可以這樣嗎???我媽媽前一次肺炎住院,是由胸腔內科的W醫師照顧的,他很好、很關心我媽,不像這次的C醫師……。」
我一聽,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因為前天星期六是假日,理論上新病人應該是由當天的值班醫師來照顧,病患掛名的主治醫師其實是沒有義務來查房的,沒想到C醫師卻反而被家屬抓到這樣的把柄,真是無奈。
了解了小女兒不滿的原因之後,我回到護理站,看到C醫師和他的助理,一臉無奈地翻著病歷,於是我說:「遇到這樣的事,我看必須換個主治醫師了,因為醫病關係一旦被破壞了,大家都會很尷尬,醫師很容易就會採取防衛式的醫療,結果是兩敗俱傷。我剛剛跟病人的小女兒談過,我看她對胸腔內科的W醫師印象不錯,我建議你們找W醫師來幫忙。」
我話才一說完,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出聲音,我轉頭一看,赫然是胸腔內科的W醫師,他一臉緊張地跟我揮手表示不願意,並說前一次住院已經把他搞慘了,千萬不要再拖他下水了。這下子尷尬了,令人啼笑皆非,醫病雙方的認知竟然差這麼多,可是事情還是要解決呀,於是我說:「那就由我收治好了,至少我當主治醫師的年資,比你們多很多,不應該推卸責任!」
聽完我阿沙力的決定,大家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接著我便安排床位,要把S女士轉到7C病房。當7C的護理人員得知我做了這樣一個決定後,大家開始議論紛紛、抱怨連連,我只好安撫大家,保證我會很努力、很小心,希望戰火不要燒到7C病房。不過醫護人員願意釋出善意是一回事,實際的醫療照護是否平順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一件衝突就是小女兒在bed-side架設監視器一事,護理師跟我回報這件事,我說:「沒有呀,哪裡有什麼監視器?」護理師說:「有啦,就是在床頭櫃上面一個圓圓的東西啦!」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以為那是一個收音機什麼的,沒想到竟是個monitor。7C病房成立了14年,還沒遇到過這樣的事,這該怎麼辦呢?我當然可以很強硬地要求小女兒把它撤掉,不過這樣一來大概醫病關係就破壞殆盡了,她一定會一口咬定醫療團隊就是不想好好照顧她媽媽,才會不讓她裝monitor,這時候不管再說什麼、再做什麼,恐怕都於事無補。同時我也問自己一個問題,我自己的醫療行為難道經不起別人的檢視嗎?
聖經在啟示錄中,使徒約翰寫道:【我又看見一個白色的大寶座與坐在上面的;從他面前天地都逃避,再無可見之處了。我又看見死了的人,無論大小,都站在寶座前。案卷展開了,並且另有一卷展開,就是生命冊。死了的人都憑著這些案卷所記載的,照他們所行的受審判。於是海交出其中的死人;死亡和陰間也交出其中的死人;他們都照各人所行的受審判。】我心想,既然在末後審判時,我一輩子的所思、所言、所行,都會被逐一審視,那我又為什麼要特別擔心這樣一個 monitor呢?於是我決定一如往常地從事醫療行為,也勉勵其他同仁表裡如一地工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