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年5月31日星期六,醫院舉辦一整天的安寧照護研討會,我算是主辦人,因此必須全程參與。中午十二點結束了早上的課程後,我趕回7C病房,很快地吃了便當,便在護理師的協助下,幫上述文章中的C先生進行腹水的引流,好讓他的肚子沒那麼漲,會覺得舒適一些。
接著我便回到護理站,繼續早上還未完成的每一床病人的病程記錄書寫。我看了一下手錶,離下午研討會要開始的一點鐘還有20分鐘,算一算還有4–5本病歷未寫,於是我心想,應該可以順利地在一點前完成工作。
突然間,我聽到有位護理師跟一位長髮的女生在對話,護理師說:「你是L先生的女兒嗎?」長髮的女生用肯定的語氣回答,他身旁有一位年輕的男士陪伴著。我心想:「L先生一直想要見到、想要重建關係的女兒終於出現了,我想跟她談一談,可是馬上就是下午一點了,我必須去主持會議。剩下的二十分鐘,我原來是想要把4–5本病歷給完成的,這樣我就可以無後顧之憂地去主持下午的研討會,可是我也知道L先生的女兒好不容易來到醫院,又被我碰到,我應該跟她好好談一談……。考慮了一下,我決定放下手邊的工作,接著我便邀請L先生的女兒WN小姐和他身邊的男士到7C的團聚樓,跟她們聊一聊。」
坐定後,我先破冰似地自我介紹,告訴她們我是L先生的主治醫師Dr韋,沒想到WN小姐很禮貌地回答說她聽過我的名字,還反問我為何週末的中午會出現在醫院,我說:「表面上的原因是我們在醫院辦理一整天的研討會,所以我會在7C的護理站出現,但我心裡想的是:『這一定是天父上帝奇妙的安排,否則怎麼會這麼巧!』我照顧你父親已經快一個月了,不僅是你父親很想見妳,我也很想看看妳。」
WN小姐帶著好奇的眼神看著我,於是我繼續說:「妳一定很好奇,為什麼韋醫師想要見妳,原因是我們的醫護團隊在照顧L先生的過程中,得知了你們父女在過去的歲月中,發生了許多令人傷心、難過的事,而妳父親目前已經是癌症末期,剩下的時間很有限,所以我們很希望能做點什麼,來幫助你們。」
WN小姐的眼神由原先的好奇,轉變成嚴肅,我繼續說:「妳和父親多年來的愛恨情仇、關係糾葛,真的是很複雜,大多數人會認為是無解,不過我是一位基督徒,我相信人是上帝創造的,而聖經就是人類一切問題的說明書,所以針對你們父女之間的問題,最適當的解決方式就是運用聖經在雅各書 5:12的教導:【你們說話,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以及它所衍生出來的”實話實說、就事論事”(做錯事了就道歉)(受到傷害就說受到傷害)的法則來進行。
如果由我來分析,妳父親過去沒能努力地去維持婚姻,使妳被迫必須在一個破碎的家庭中長大,再加上他多次觸犯法律入獄服刑,不僅沒能善盡撫養妳的責任,還讓妳在同儕中抬不起頭……,這些都是妳父親加害於妳的,這樣的傷口很深,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的。」
WN小姐開始淚眼汪汪,我繼續說:「但真實的狀況是,妳為了保護自己,於是妳開始反擊,妳使用言語攻擊你父親,妳辱罵他、羞辱他……,這些是妳加害於妳父親的,妳願意承認嗎?」
WN小姐眼淚潰堤地點點頭,我繼續說:「如果由我來當導演,我會希望父親能因為他過去的錯誤向妳真誠地道歉,而妳在接收到父親的道歉之後,也能因為過去那些傷害父親的言語而向父親道歉,我相信他也會願意原諒你的,這就是”實話實說、就事論事”的解決方法。」
講到這裡,我的眼光轉向WN小姐旁邊的男友CH先生,我問他說:「你覺得韋醫師的建議如何呢?」CH先生點點頭表示同意。
聽完我的一番話之後,WN小姐啜泣地問我說:「韋醫師,妳要我怎麼做?」
我說:「我沒有資格要妳做什麼,因為對於妳過去所受的傷害,我只是”知道”,但無法”體會”,因為我不是妳。
剛剛二十分鐘的談話,我沒有要妳立刻做什麼、說什麼,我只是很單純地用二十分鐘,來表達我對妳還有妳父親的關心,希望你能接受!」
WN小姐不再哭泣並點點頭,我看了手錶,已經一點了,於是我帶領他們離開團聚樓,接著我就去主持下午的會議了。
103年6月2日端午節休假的早晨,我仍按往例到醫院查房,發現L先生的名牌已經被拿起來了,我翻閱了他的病歷,發現他在6月1日中午一點多,突然就過世了。我有點驚訝也有點納悶,我質問天父上帝,為何不能再多給他一些時間,說不定L先生和WN小姐真的可以彼此道歉、彼此原諒,那不是很棒嗎?不過聖經的教導是:【天怎樣高過地,照樣,我的道路高過你們的道路;我的意念高過你們的意念。】我雖然看不懂上帝的手法,不過因著這句記載在以賽亞書的話,我只能接受,再看看未來能有什麼發展。
6月3日星期二早上的安寧個案討論會中,我把L先生和WN小姐的故事解釋給團隊的成員聽,起初大家都覺得很困難,不過當我告訴大家必須”就事論事”去分析,再把前幾天我跟WN小姐會談的過程做了講解之後,7C的團隊總算比較看得懂整件事了。會議結束後,我問護理師C君說:「L先生的死亡診斷書開過了嗎?」她說:「還沒有,應該他女兒今天會來辦吧!」我交代說:「如果他女兒來辦手續,記得通知我一聲,我要再跟她講講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