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對癌症病情告知的正確認知,癌症病患的親屬還要努力學習用”另一種眼光來看待癌症”,才能在未來的歲月中,正確地陪伴病患。我也把它寫成了衛教單張,內容是:
場景:C女士,是個天主教徒,今年83歲,罹患淋巴癌已經有五年,這次是因為下半身癱瘓及背部疼痛而入院。經過了緩和醫療照護,她已經可以進食,背痛也緩解了。她有一子一女移居美國,最近也都有回來探視照顧。女兒幫她整理出許多老照片放在iPad裡面與她分享,C女士常常露出笑容。她曾經跟護理師說:「面對死亡,我一點都不害怕。活到這個年紀,該玩的、該看的,什麼大大小小的事都經歷過了,沒有什麼好不滿足的。」我原先以為這樣的癌末照護過程是平順的,也是令人滿意的。
沒想到某一天的護理記錄寫道:『「自己沒做過什麼壞事,也都過著規律、正常的生活,怎麼會得到這種癌症呢???短短一個月雙腳就沒感覺也不能走路了……。」C女士邊搖頭邊嘆氣,面帶無奈並不語。』在隔兩天的安寧個案討論會中,我詢問與會的成員說:「如果C女士拿這個問題來詢問你,妳該如何回答呢?」我看大家面面相覷,於是我指定護理師C君回去準備,隔週的開會時段再來跟大家報告。
一週後,當天休假的護理師C君託大夜班的護理師W君交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To韋Dr: 我會跟她說:『每個人都會生病和面臨最後一個課題,那就是死亡。或許妳的癌症無法治癒,但是至少妳可以為自己剩下的時間作準備。』我不知道這樣的回答是否能被韋醫師認同,但那是我在7C病房2年的時間,加上讀過『醫生也醫死』一書以後所體會到的!」
當天開會時,我先朗讀過護理師C君的回答,然後詢問大家是否認同,結果與會所有成員都舉了手,包括我,全數認同。
說明:這是一個在癌症病房常常會遇到的問題,但醫療團隊卻並不一定能回答的很好。最常見的說法就是:『你一定是上輩子沒燒好香、沒做好事、沒積陰德……,或是你一定是亂吃東西、作息不正常……,或是你一定是被煞到、卡到陰、撞到邪……,才會到這種病!』。這樣的說法看似合理,但其實都是消極、無奈、令人不平安的。
面對癌症,除了談癌色變,還有上述這些看法之外,到底有沒有一種正面、積極、讓人可以確實地 do something的看法呢?
聖經在希伯來書九章說【按著定命,人人都有一死,死後且有審判。】雖然人們無法預測自己的死期,但是我們仍然可以運用理性將死亡分成兩大類,一類是不可預期的,另一類是可以預期的。前者是非常常見的,例如車禍、空難、火災、特殊事件【例如美國911恐怖自殺事件、台灣的921大地震、南亞大海嘯……】,以及所有國人十大死因從第二名排起的每一種疾病。為什麼要特別提到除了癌症之外的病因呢?因為心臟病、糖尿病、肺炎、尿毒症、細菌性敗血症、肝硬化等等每一種疾病都可能導致死亡,但問題是罹患這些疾病的人絕大多數會認為自己應該是幸運的、是不會那麼倒楣的、是有機會的、是值得被送到加護病房接受最先進的醫療並且全身被插滿管子的、是絕對不放棄一絲一毫希望的……,因此他們是不容易對死亡有所預備的,可是死亡還是來到了,其結局如何,大家可以自行想像。
在可以預期的死因當中,最容易理解的便是癌症了,正因為癌症會讓你色變,因此每個人在面對癌症時,大腦當中便會多了一個指令,使你不僅在理智上、更是在情感及心靈上都必須要學習面對死亡,以至於你的行為也會有所調整。
你會開始明白什麼東西是沒有價值、是帶不走的,什麼事物是值得你用全心全意去經營的,你會開始用心地尋找生命的意義、存在的價值以及靈魂的歸宿。
所以當你罹患了癌症時,只有兩種結局,一種是你的病根治了,而你剩下的人生因著對死亡的認識,有所蛻變,開始懂得感恩、曉得珍惜、認識體諒、明白憐憫,以至於你的生命變得更豐盛。
另一種結局是醫生在經過許多努力之後,仍然無法治好你的癌症,此時你也無需太過氣餒,因為你仍然有一段時間,可以從容地預備,以至於在死亡來臨時,可以劃下完美的句點。
再舉個例子,大多數的人都像是用焦距模糊的單眼相機來面對人生,凡事都不清楚、都朦朦朧朧,當然也看不見終點(雖然死亡隨時都在身邊)。癌症就像是一隻神奇的手,將相機的焦距調正了,使你能夠很清楚地看到那個原先就一直存在的終點—-“死亡”,雖然你會覺得不舒服也不習慣(因為你的眼睛已經太習慣於模糊不清),但是你卻會獲得一項極寶貴的禮物,那就是你開始可以用正確的眼光、清楚的視線來面對人生。
你可以看見造物主的神奇、體驗人生的真愛、掙脫物質的綑綁、脫離金錢的誘惑、學習饒恕的藝術……,這樣的人生豈不是由模糊變清楚、由黑白變彩色呢?!
這張衛教單張出爐後,許多同仁發表感想,我也覺得深富啟發性,例如:
護理師CH君說:「許多家屬來病房探病,總愛說”加油,你會好的”,其實都是心口不一,明知道對方已經到了癌末,卻硬著頭皮要說出上述的話,為什麼就不能坦誠一點,很簡單地說”我來看你、我很關心你、希望你平安……”,這樣才能對病人的善終有所幫助。」
護理師W君說:「當我聽到護理師C君託我要給韋醫師字條的內容是如此時,我心想”韋醫師一定會非常、非常高興收到這個禮物,因為他看到了學妹的努力與成長”。」
實習心理師L君說:「護理師C君的回答很棒,但不是每一位習慣負向歸因(沒做好事……)的病家都能藉此當頭棒喝,而有所領悟。7C團隊提供了一個不同層面的思考方向來面對死亡,但能否接受或體會,還是必須交由病家的自由意志來決定。」
護理長L君說:「看到團隊成員的成長,我好開心,因為我們都很認真地看待病人、認真地看待癌症、認真地看待死亡。藉由一位護理師的成長,其他成員應該也會受到激勵,大家一起努力吧。」
護理師H君說:「我一直期待學妹們能聽得懂、看得懂到底7C病房在做什麼?而不只是單單為了工作而工作。護理師C君的回答,應該可以安慰到護理長這陣子疲憊的心情,而我們也有被激勵到的感受。」
專科護理師F君:「對一些才二十出頭歲的護理師而言,要能夠像護理師C君回答出那樣的話,是很不簡單的。從她的回應裡,可以看出她在病房工作了一年左右的成長。韋醫師常說:「有了SOP又如何呢?有了『磐石中的活水』一書又怎樣呢?」如果沒有打從心裡認同我們的工作,並且充滿對『人』的熱情和愛,再多的SOP也是枉然。一個人的自由意志,可以決定自己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自由意志也可以決定你要為病人付出多少。自由意志更可以決定,當病人伸出求救的雙手時,你願意停下腳步或是拂袖而去。而自由意志是操之在『我』的一種能力。 」
護理師L君說:「護理師C君能寫出這樣的回答,表示她在7C這兩年很用心地學習,自然收穫也很多。她的想法不僅提供其他成員參考,更激發韋醫師又為我們寫出一張獨特的衛教單張,真是一舉兩得。」
護理師CH君說:我知道有許多醫院把靈性關懷都交由社工、志工或是宗教師處理,而我以前也會認為自己很不足,因此不想牽涉其中,但這幾年在7C病房累積了許多經驗與工具,漸漸不再害怕了,而且自己還能從靈性照護的過程中獲得成長。
護理師P君說:「這篇文章讓我想起一句話:「感謝老天讓我得了癌症!」它好像是一本書的書名,不過這不是重點,而是我想那一本書的作者,應該是像本文所提到的,藉著疾病學會珍惜、感恩……,而不是只把焦點放在治癒與否。如果病人和家屬都能用上述的眼光來面對癌症、正視死亡,那麼就能得到寶貴的禮物。7C的醫護人員就是要幫助他們獲得這項禮物,生命能成長、蛻變,最後得到善終。」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