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根究底(一)(絕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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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19,我在臉書上面看到我以前的同事K醫師轉貼了一篇文章,標題是:「先是大橘子、接著是斑斑,這一切看起來竟與《絕歌》少年如此相似……」,於是我好奇地點了進去看……

1997年,日本神戶發生多起小學生遭刺傷及殺害案件(二死三傷),兇手是當年年僅14歲的「少年A」。其中一名女童「彩花」在校園廁所內被以鐵鎚攻擊顏面,受重傷,並於醫院內過世。另一名則是兇手所熟識的男童「淳」,他被帶到住家附近的山丘勒斃後,頭被割下來放於學校門口。
事件發生後兩年以來都沉默不語的少年A的父母親寫了一本「生下少年A──父母的悔恨手札」,書中詳細地記載了與少年A的生活以及事件前後少年A的情形。於書中並無法察覺到多少問題家庭的痕跡,反倒是呈現出一個正常且平凡家庭的氛圍。當時立即引發一陣恐慌,因為大家從來沒有想像過這類的家庭會教養出殺人惡魔,而且殺人的時候才十四歲。
事件發生十八年後,「少年A」出版了一本自傳,書名是《絕歌》,裡面描述他曾有一段時間以虐殺野貓為樂,直到殺貓的快感無法滿足自己,才將下手的對象轉移,開始殺人。
以下是「少年A」的自述:
死亡……
那一年冬天,外婆的愛犬、同時也是我心愛的柴犬「佐助」因為衰老而追隨外婆而去。面對接連奪走自己所愛的「死亡」,我無能為力。
佐助是隻身長大約四十公分的狗,身上披著像鞋刷一樣短硬漆黑的外毛,還有棉絮般柔軟潔白的內毛。兩眼上方有眉毛般白色的斑點,讓臉顯得很有精神。胸口有個很像墨跡測驗時一開始被拿出來的蝙蝠圖般對稱的白色斑紋浮現在黑毛上。
外婆開始住院後,佐助的身體開始虛弱,看見散步時的繩子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飛奔過來。外婆過世後,佐助的身體更加孱弱,連飼料也不太愛吃。
牠看見附近的野貓來吃牠盆子裡的飼料,只是假裝不知情地茫然看向遠方。肚子裡也脹滿腹水,連筆直地走路都沒辦法了。腦筋也開始很奇怪,突然像被附身一樣拚命挖土,臉一直抵著院子地上的石片磨到鼻子都快破了。牠那模樣實在太悲慘、太可憐,我還想乾脆用這雙手幫牠上天堂算了,這樣佐助應該會比較快活吧。可是我做不到,我幫不了牠、也殺不了牠,我只是默默看著牠醜態畢露,一天天孱弱下去。十二月的一個寒冷清早,佐助死了。母親哭著把佐助的屍體放進紙箱裡,但我沒有哭。
「佐助去找奶奶了。」
母親這麼說。真是太無聊的傷感。佐助只是死了而已。牠失去了啃噬自己生命的牙、失去對呼吸的渴望,醜態畢露地死了。就只是這樣而已,沒有更多也沒有更少,眼前躺在那裡的只是一個已經「物體化的死亡」。
在接連失去了所愛之後,我心中出現一種不知名的「歪斜」。在我體內有顆陰黑的氣球膨脹了,從裡頭開始壓迫我的內臟。
沒了食慾的佐助留下了很多飼料。
母親覺得「很可惜」,於是繼續把飼料放進牠飼料盆裡,擺在牠小屋旁讓附近的野貓吃。我很不喜歡這件事,完完全全不合我意。佐助的飼料就是佐助的飼料,就算牠死了,還是牠的飼料。
殺貓……
在寒假快開始之前,我殺了第一隻貓。當時的觸感、光景、聲響與味道,至今仍鮮明留在我記憶裡。
我家後面有個大約五乘十五公尺左右的窄長院子,喜歡植栽的外婆在兩頭種了松、杉、棕櫚、銀杏、蘆薈等等植物,有點雜亂。那個院子有一半都成了外婆的菜田,大約在院子正中央,有個我們自己砌的紅磚焚化爐。圍著院子繞了一圈排水用的排水溝,跟鄰居之間用水泥牆隔開。
忽然間,我看向佐助那個狗屋,一隻附近的野貓正把頭埋進佐助餐碗裡堆得高高的飼料山裡,貪婪地吃著。
我要殺了牠……
這個想法一瞬間掠過我腦海時,支配我身心的並不是「牠侮辱了佐助的死」那麼純真的孩子單純的「憤怒」。而是好像剛感冒時,全身骨頭都酥軟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神恍恍惚惚、麻痺而舒服的詭譎感受。
毫無疑問,「那」是性衝動。
我放下書包,走出玄關,從花壇跟住宅間的通道走到停腳踏車的地方,拿起擺在角落裡摺得亂七八糟的腳踏車遮雨罩上碎了一半的混凝土磚,繞到後院去。我輕手輕腳從後面靠近那隻貓,屏住呼吸,雙手拿起混凝土磚像遮在自己頭上一樣,對準那隻貓狠狠砸過去。
不曉得是不是太用力了,混凝土磚從貓背的左邊掠過一樣打中了牠,那隻貓連哼也沒哼,全速就貼著地面竄走了,接著就掉進了院子角落的排水溝。我走到溝旁,那隻貓似乎很痛苦地搖搖晃晃往前走,大概走了兩公尺左右就倒了下來。雖然我覺得沒丟中,但其實貓的左腹部一帶已經大量出血,我忽然很後悔,「我幹了壞事了……」。
我惶惶恐恐走進被我砸傷的貓,當我一靠近,那貓馬上豎直整個背毛,好像人生氣時一樣皺著鼻頭從牙縫間發出「嘶─嘶」的聲音恫嚇我。這隻貓像賭上了自己整個存在一樣,瞳孔瞇得如米粒般細小,想把我驅逐出牠的世界。
我顫抖地伸出手想檢查牠的傷勢,當我的手一進入牠的攻擊範圍內,貓馬上以人類如何訓練也比不上的肉食動物特有的敏捷,電光火石般抓了我的手。一股從未曾有過的刺痛從我的手背竄向全身,我像觸電般馬上縮回手,一看,右手背上已經有四道滲出血來的抓痕。
嗤……
我好像聽見什麼東西破裂了。日復一日逐漸在我體內脹大的冥暗氣球,在眼前這優美野獸的最後一擊下,已然破裂。原本灌滿黑氣球內的劇毒氣體,也已經滲透我全身每一個細胞,把我變成另一種生物。
一種跟以前呼吸的空氣全然不同的氣體,流入我體內。我像剛學會在陸地上呼吸的魚一樣,好像突然頓悟了什麼,恐懼的浪潮一時退去,換來的是可怕的平靜充滿我全身。我踉踉蹌蹌地像人偶一樣站了起來,走回屋內。我清楚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的是什麼樣的事。我打算以我這雙稚氣的手,撬開潘朵拉的盒子……
我抓起貓尾巴,把貓屍從排水溝裡提起,一直盯著潰爛的貓頭,渾身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滿足感。我把貓埋在菜田裡後,像失了魂一樣杵在當場很久。好像剛從麻醉中甦醒似地,寒意跟被貓抓傷的刺痛逐漸在體內醒來。
外婆過世八個月,我已經急速墜落通往地獄的陡坡。
對象的轉移……
升上小學六年級後,殺貓的情況急速惡化,每次殺貓的間隔越來越短,手法越來越殘忍。我已經不再藉口什麼「想理解死亡」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單純從殺貓與肢解中得到快感。
但快感就跟毒品一樣,都有「耐受性」。隨著我捕抓一隻又一隻的貓,以各種手法殘殺,我也失去了第一次殺貓時那種理性、倫理跟思想統統都被拋在腦後的純粹快感。
一九九七年三月十六日。我在距離我家一.五公里的龍之丘,用刀子跟榔頭攻擊兩名小女生。兩名被害人跟我完全不認識。
被我用榔頭砸中腦門的彩花(當時十歲)受了重傷,頭蓋骨下陷骨折,意識不明,被送往醫院後沒有好轉,一週後於三月二十三日過世。我在襲擊彩花之後,很快地又假裝跟另一名小女孩(當時九歲)擦身而過,用刀子捅她腹部,害小女孩受傷了兩星期才好。
當時我住的地區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件,新聞鬧得很大,還上了報紙。我忽然對自己捅下的婁子感到很心慌。可是一陣子過去了,還是沒有人發現,大家都忽略了我。
生活完全沒有改變。雖然幹下了那麼異常的事,可是我的生活還是照舊。實在無法形容那種詭譎感。於是在日子一天天經過下,我的狂誕被正常的生活跟毫無改變的日子給催化了。
難道是一場夢嗎?其實我在現實生活裡什麼也沒做?
我已經分辨不清現實與虛幻,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幽靈還是透明人一樣,活在虛構裡的世界。我感到非常不爽。就好像在夢裡忽然察覺「這是夢」時,那種接近「清楚夢境」的感受。這種感覺一天天增強。
繼續殺人……
在自傳的最後,「少年A」說:我不知道到底求過了多少次,希望時光能夠重來。還沒有犯下罪行前的孩提時代是那麼地溫馨令人懷念。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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