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極的溝通–饒恕(六)(最後一哩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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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幾年,還有另外一個跟”饒恕”有關的個案,我也把它寫成了文章,題目是:「最後一哩路」:

100年4月13日,7C病房收治了一位現年三十八歲的肝癌末期病患C先生。他在100年1月開始出現腹脹、腹痛、食慾不振的現象,於是先到診所就醫,被發現有肝腫瘤,隨即被轉診到本院急診,經過電腦斷層檢查及相關抽血檢驗,醫師做出了肝硬化合併肝癌的診斷,而且一發病就是末期。

C先生得知了上述的訊息,又到另一家醫學中心尋求第二意見,不過診斷卻是相同的。四月初,C先生來到腫瘤科門診,有明顯的腹痛及黃膽,隨即被收治到病房進行安寧照顧。住院後,我投用了嗎啡作為疼痛控制,經過大約一週的劑量調整,C先生的疼痛獲得改善。

在病房中,常常看到他拿著一根柺杖,一邊扶著走廊上的扶手,很慢很慢地走著,看起來相當孤寂。原先以為他沒有家人,後來才知道是他自己不想要家人陪伴。C先生的話很少,查房時大概只能把焦點放在身體症狀的照護上,沒有什麼其他話題。。

4/14的訪視記錄寫道:「C先生表示住院後只想休息,不想被別人打擾,也不要公布姓名。當醫師跟他談論癌末及死亡事情時,C先生表示已有準備,臨終時拒絕心肺復甦術的意願書也填好了,此外父母親和弟妹也都了解自己的病情。C先生表示自己是養子,現在的父母親收養他之後,才生了弟弟和妹妹。養父來醫院時也表示『只要讓他不痛就好了。』」

4/28病房來了一位實習中的專科護理師P君,她被分配到跟我同一組照顧病人。幾天之後,我得知P君是一位養女,養父是位退伍老兵。我心想:「怎麼會有這樣巧的事,我的病人是養子,照顧他的專科護理師是養女,上帝應該是要做些特別的事!」於是我跟P君說:「7C的醫護人員都不是別人的養子女,因此跟C先生都沒辦法做較為深入的會談,天父上帝今天把你調派來這裡,應該是想要藉著你的身份來幫助他,你願意多去跟他談一談嗎?」P君表示願意。

說來奇怪,經過她的訪談,C先生的態度有了明顯的改變,臉上不再是一號表情,也開始會跟醫護人員打招呼。

後來,經過教會志工劉媽媽的關心,C先生決定接受洗禮,正式成為一位基督徒,也成為上帝的兒女。

5/3的個案討論會紀錄寫道:「C先生從小被領養,自認為必須很努力、表現非常好,才會被愛,所以習慣將自己的感受封閉起來。目前的照顧重點是讓他感受到,有些愛是沒有條件的。」

5/8 的護理記錄上護理師H君寫道:「C先生向護理人員表示,明明自己很認真進食,但體力卻越來越弱,越來越走不動了,怎麼會這樣?我回應說:『你一定很累喔!是不是會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完全無法走動,必須臥床要靠家人照顧?C先生點點頭。』我認真地傾聽他的需求,並試著與病人建立進一步的互信關係。」

5/13護理師S君在護理記錄上寫道:「C先生表示說:『以前年少輕狂,在高中時就跟一位黑道大哥的弟弟結拜,過了一段荒唐歲月。從念高中時就開始混,當時KTV正流行,大哥叫他去幫忙,結果竟是掛羊頭賣狗肉的特種營業,大哥要他去管理一些傳播妹。做了一陣子,他不太喜歡,於是就跑去跟他叔叔學廚藝,叔叔是專門替人辦桌的。考上廚師執照後,他到宜蘭的一處民宿做二廚。由於他自己是B型肝炎的帶原者,因此無法正式掛牌,必須用別人的執照來擋,結果那位廚師離職後,他也當不成了,於是再度回到大哥身邊做事,招牌掛的是人力派遣公司,其實是負責討債的。當時他旁邊都有小弟跟著,最多曾經有十幾位,金額最高一次曾討到一百八十萬,大哥很講義氣,常常是五五分帳,甚至是七三分帳(他拿七分、大哥拿三分)。大哥曾經配一支槍給他,不過他倒是沒有拿槍去殺人或傷人,他都是用拳腳解決。他的養母都不知道他曾經做過那些事,因為他在家裡都會裝乖寶寶,弟妹因為知道他在混黑道,所以都蠻怕他的。弟弟曾經跟他借那把槍去玩,也曾拿去嚇唬人!他以前過著帝王般的生活,都是吃最好、最貴的,身上隨時都有兩、三萬台幣,不過那些錢都沒辦法存起來,現在後悔也沒用。現在生病了,大哥也很關心,一直都有聯絡。』C先生還表示很愛自己的家人,也知道家人對他很好,百忙之中還來送餐給他吃,很感謝他們!」

5/14 我在安寧療護靈性輔導計畫單上寫道:「病人願意將過去的事向護理人員透露,表示他對護理人員已經有著一定程度的信任,這是很好的現象。」

同一天護理師H君寫道:「C先生表示如果自己有一天無法下床、無法自理生活時,不希望由現在的家人來照顧,我問他為什麼?他淡淡地回說『畢竟不是親生的。』我追問:『是不是不能接受自己是個養子的身份?』他沈默地點頭回應。幾秒鐘之後,C先生表示其實養父母很愛他,也對他很好。他們以為他是最近幾年才知道自己是他們養子的秘密,其實在他國中時,透過長輩的言談,就已經發現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於是他暗中調查,也知道親生父母在哪裡,不過他故意裝作不知道。現在什麼事都攤開來了,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對家人。」

H君問他:『知不知道為什麼韋醫師決定把你轉到安寧病床?』他搖搖頭,H君說:『是希望整個醫療團隊在你臨終前,對你有所幫忙。』C先生回應說:『我知道護理師都對我很好,不過我很害羞,不好意思說出來。』H君給予肯定,然後再根據他4/28受洗成為基督徒的身份,H君問他:『相不相信有上帝?』他微笑地拿出頸上的十字架項鍊表示相信。

H君跟C先生說:『7C病房的醫護人員絕大部分都不是別人的養子或養女,因此對你的勸說或安慰,你大概都無法接受。但我希望天父上帝愛你,安慰你心中最受傷、最不願意被碰觸的那個區域,讓你能接納自己是養子的身份,並原諒親生父母,也就是跟自己和好,同時也修復跟家人的關係。』C先生聽完,表示很感動,主動跟H君握手,最後H君為他禱告才結束會談。」

5/16護理師S君在護理記錄上寫道:「我發現C先生手機的桌布上有一個漂亮女生,於是問她是誰?C先生說:『以前有交往過幾位女生,但都維持不久,最長的也只有一、兩個月,大都是因吵架而分手。桌布上的那位女生是以前的同事,我很喜歡她,但不敢表白,覺得年齡差距太大,現在偶而會用電話聯絡。』我鼓勵他向對方表達愛意,但C先生搖搖頭,擔心得到負面的回應、也怕沒面子。我繼續問他:『對於愛,是不是很難說出口?有跟其他人說過『我愛你嗎?』』C先生回說:『有啊,跟養父母說過。』

我再問他有關生母的事,他表示這是一種『痛』,現在已經不想去了解,也不想知道當初為何要拋棄他、給別人養。C先生表示恨她恨透了!現在就算她來向我道歉,我也不會原諒她,我現在完全不願去想跟她有關的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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