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媽媽一個人帶著他就醫,當台中的醫生告訴她Y君已經病入膏肓、來日無多時,Y媽媽幾乎要昏倒在護理站,勉強打起精神之後又不知如何是好,因此一個人在偌大的醫院裡毫無目的的走了幾個小時,最後她強顏歡笑地回到病房,打算隱瞞病情,因此她告訴Y君說:「醫生認為你的病情雖然嚴重,但是還有治好的機會!」
Y君問媽媽說「醫生說有治好的希望,那機會有多大呢?」,Y媽媽刻意誇大地說「有90%以上」。Y君聽了這樣離譜的答案,知道媽媽是在欺騙他。雖然Y媽媽始終不願意將醫生說的話告訴他,但Y君以他童年多受磨難所啟發的智慧,早已猜出了大概,不過他卻反過來安慰Y媽媽說他會好起來的。
知道了這樣的故事,真是令人心酸,我只好拜託傳道人C君常去看Y君。在一次又一次的聊天當中,C君將他過去的經歷和Y君分享。原來C君的父親也是退伍老兵,後來在花蓮成家;C伯伯生性易怒而嚴苛,經常打孩子們的耳光,嗜酒且好賭,後來喪命於一場意外的車禍。母親隨後改嫁,帶給他心靈極大的傷害,於是他對生命的本質起了很大的疑惑,想問的是生命究竟有沒有方向與答案?文學、哲學、心理學、寫詩、彈吉他、玩樂、甚至於放縱自己都沒有辦法給他答案。在C君二十四歲時,因為消化性潰瘍導致胃出血,住進了台大醫院。
當時的他已經萬念俱灰,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就在這時刻,有一位實習護士向他傳講基督的福音,他的生命才脫胎換骨,不僅接納了自己,更藉著神的愛原諒了改嫁的母親。上帝使用他的音樂才華,以一把吉他彈唱著旋律和歌詞都來自於上帝的詩歌,安慰了許多受傷的心靈。
聽了這樣的真實見證,Y君願意接受這個信仰,於是某天下午,C君邀了幾位教會的弟兄姐妹,在病床前為Y君施行洗禮。在洗禮之前,C君很仔細地告訴Y君說:「因著神的兒子耶穌在十字架上所流的寶血,已經洗淨我們一切過犯,因此天父就不再記著我們曾經所犯的罪,所以每個基督徒也要饒恕那些曾經傷害過我們的人,這是神的命令」,C君詢問Y君願不願意藉著神所賜的力量,饒恕曾經傷害他的人,特別是傷害他極深的親生父親,Y君堅定地說:「願意」,於是C君便為他施行點水禮。洗禮之後,Y君像是開竅般地說:「我知道生命不在乎長短,而在於有意義」。
生命的重生似乎是真實的,雖然Y君仍然必須整天躺在病床上,翻身擺位時也仍然有疼痛,但是他似乎不再將所有的焦點都注視在自己的病痛上。當他看見對面床的老伯伯身旁都沒有人照顧時,Y君會拜託媽媽也能幫助老伯伯,餵他吃東西,甚至更換尿布。
12月中旬,已經在病床上躺了三個多月的Y君希望能出去走一走,順便回竹南的老家看一看,因此我和病房的陳護理長及C君敲定了時間,約定要在15日下午帶Y君出去。當天早上的天氣並不好,還下著雨,沒想到在下午要出發之前的一個小時,不僅雨停了,太陽還露了臉,於是我用活動推床,在Y媽媽、C君和陳護理長的共同協助下,將Y君癱瘓的身軀移進了C君的福斯T4廂型車。一路上車子由我駕駛,C君則用V8攝影機記錄Y君的聲音和影像。在老家繞了一圈之後,C君建議到造橋的一處禱告山去看一看,Y君很高興地同意。
當我把車子停妥之後,C君將車子的門都打開,讓Y君能用力地吸一吸流動的空氣,仔細地看一看大自然秋冬的景色。當地的負責同工得知有這樣一位特別的小病人來訪,紛紛放下手邊的工作,大家圍繞著Y君和媽媽,一起唱了幾首好聽的詩歌,然後輪流地為Y君禱告,Y君將眼睛輕輕地閉起來,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盡情地享受著天父上帝所賜的美好天氣、大自然的聲音以及眾人的關心。三個小時之後,我們將Y君送回病房。說來奇怪,當車子停靠在急診室時,天空又開始下起了雨,上帝似乎默默地祝福這段旅程。
1月15日,Y君看到看到對面床的老伯伯死去,心裏感到很害怕。C君得知了這樣的訊息,於是便和Y君說:「人的軀殼有一天一定會朽壞,但重要的是我們裏面的靈魂可以藉著信靠耶穌而回到天上的家,所以聖經上記載著【弟兄們,關於已經死了的人,我們希望你們知道一件事,免得你們憂傷,像那些沒有盼望的人。我們相信耶穌死而復活,所以,相信上帝也要使那些信耶穌而已經死了的人跟他一同復活。我們現在照著主的教訓告訴你們:我們這些在主再臨那一天還活著的人,不會比那些已經死了的人先跟主相會。那時候,將會有號令的喊聲、天使長的聲音、上帝號筒的響聲,而主本身要從天上降下。那些信基督而已經死了的人要先復活;接著,我們這些還活著的人都要跟他們一起被提到雲裏,在空中跟主相會。從此,我們就永遠跟主在一起了。所以,你們要用這些話彼此安慰】。
聽完了C君的解釋,Y君便不再害怕了。接下來幾天,Y君在C君的協助之下,不僅自己填立了臨終時拒絕心肺復甦術的聲明書,還將他學生平安保險的死亡給付、打工所存的積蓄、心愛的玩具都做了安排,他也告訴C君要如何替他辦理追思禮拜、在棺木中要穿什麼衣服。Y君很清楚、很穩重地一一安排這些事。
1月20日的早晨,Y伯伯來看Y君,當時的他已經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雖然我加重了藥劑,但他仍然必須一直戴著高濃度的氧氣面罩。陳護理長眼見機不可失,立刻到Y君的病床邊,小心奕奕地對Y伯伯說:「Y君的病情已經很嚴重、日子也不多了,但是他非常在意你究竟有沒有認他這個兒子,如果這個問題沒有解答,那麼我相信他會帶著深深的遺憾而離開這個世界;更何況就算他真的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而他也很孝順,也可以稱的上是你的兒子了。你願不願意成全Y君臨終的願望?」,Y伯伯點點頭,於是陳護理長帶他走到Y君的眼前,Y伯伯拉著Y君的手,輕輕地對他說:「我相信你是我的親生兒子」。
隔天早上,Y君跟媽媽說昨晚他夢見有許多人和他一起大聲唱歌,而且還有錄音。當天晚上,Y君已經進入了彌留狀態,C君趕來陪伴他,Y媽媽抱著他的頭,一面流淚,一面唱著「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22日的清晨,Y君平安地離世,從媽媽的懷抱被接到耶穌的懷抱中。
一週之後,C君和教會的弟兄姊妹為Y君在北大路浸信會辦了一場簡單但卻充滿溫馨的追思禮拜。Y君穿著一件紫色的詩袍,面容安詳地躺在棺木中,像是睡著了,弟兄姊妹將一朵朵的小雛菊放在棺木上,代表深深的不捨與祝福。
原來以為Y君的故事在此已經劃下了句點,沒想到半年之後,我突然接到一張由竹南寄來的邀請函,打開一看原來是Y伯伯為了紀念Y君,特地選在8月23日他的生日時,邀請Y君生前的同學與好朋友到竹南的浸信會,舉行一場追思禮拜。當天,大家在一起觀看C君先前所拍攝的V8,Y君活生生地又出現在大家眼前,隨後老邁的Y伯伯緩緩地走上講台,用著濃濃的外省口音,感謝大家的參加並提到Y君的種種……。看著這樣的畫面,實在令人感動萬分。
17歲的生命,實在是要比一般人來的短。當一個人在面對死亡時,世上一切看得見的事物都變得沒有價值,也就是說沒有人會在死亡來臨前,因著自己擁有兩部賓士汽車、三棟房子、一百張股票、兩頂博士帽、幾張獎狀……而感到滿足。
其實大家可以好好地回想一下,從小到大,曾經令你感動萬分的事,其實都是來自於一種特別的關係,可能是父子之間、母女之間、夫妻之間、袍澤之間、男女朋友之間、長官部屬之間,甚至於是陌生人之間。舉例來說,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之所以感人絕對不是因為男、女主角長得絕世的俊美或漂亮,而是兩人之間至死不渝的愛情關係;美國在經過911的恐怖事件後,有許多人對紐約的消防隊員致上最高的敬意,我想絕對不是因為他們長的帥或是比其他人更有錢,感動的原因來自於這些隊員和一群陌生人之間的特別關係,他們為了搶救一些不認識的人而犧牲了自己寶貴的生命。一個人和他生命的源頭建立起正確的關係之後,死亡就不再成為一道絕對的攔阻,此時人們便可以和身邊的人,藉著彼此饒恕、互相接納,重新恢復愛的關係,而這種關係的重建與恢復才能帶來生命中最深刻的滿足與安息。Y君的故事,實在是值得吾人深思。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