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談當天,A君按照約定時間帶著兒子B君步入診間。首先,我注意到B君的額頭上有一塊美容膠帶,一問之下原來是跌倒受傷縫了幾針。協談一開始,我熱烈地歡迎他、詳細詢問他的姓名(目的是讓他知道韋醫師願意把他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而非完全附屬於父母的小孩…),
接下來我送他一本書,書名是「七歲開始學法律」(目的是獎勵他在學校主動表達愛心、幫同學寫聯絡簿一事…;這本書是我太太政大法律系的學弟所寫的、淺顯易懂,她買了好幾本給我,讓我在適當的時候拿出來贈送給案主…),
接著再送他一個小型的LED聖誕樹(目的是肯定他幫媽媽清洗電扇、稱讚他的手很巧…)
我之所以做出上述幾件事,除了是對他【是、就說是】(事情作對了就加以肯定稱讚…),更是我努力地看懂了B君對於外界的「權威人物」(例如學校的老師),是有敬畏之心的(而非天不怕地不怕、唯我獨尊…),因為我注意到「某一次媽媽A君在兒子的聯絡簿上寫下負評,B君非常生氣、強逼著她要塗掉重寫……」;在一個8歲孩子面前,具有醫師身分的我肯定是一位「權威人物」,當我對他【是、就說是】……,我相信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被建立,是友善的、和諧的,於是我確定在接下來的時間,他會願意打開耳朵聽我在講些什麼!
出乎媽媽A君意料的,我完全沒提到她原先所強調「兒子(B君)的問題」,我直接詢問B君,請他「說出3件最快樂的事…」,他想了一下,表示只想到兩件:
首先是玩遙控飛機:109年4月,A君帶兒子到苗栗某水庫旅遊,他看到有人在玩遙控飛船、隨口問了幾個問題,對方很驚訝。隔幾天,B君到竹東某地遊玩,再度遇到同一人,當時對方是在玩遙控飛機,原來是一位遙控模型的教練C君。
看到他很好奇,於是C君讓他玩一次,沒想到初次操控,他就飛得很好……
我忍不住地問原因,B君表示曾經從手機下載過「飛行模擬器APP」……;
聽到這裡,我聯想到的是媽媽A君多次抱怨「兒子手機上癮……」
後來,B君拿出自己過去存的壓歲錢3000+塊給媽媽,託該教練買了一部充電式的遙控飛機。沒多久,教練又送了他一部(B君推想,可能是自己飛得很好,教練獎勵他…)。
B君通常是週六或週日下午2-6點去竹東玩遙控飛機,每次3-5分鐘,一來是飛機會沒電、二來是教練說「每個人的專注力也只有3-5分鐘」。
B君已經去了超過10次,是所有玩家中年紀最小的!
B君自訴有時飛得好(很平穩),有時精神不好、手會抖、會緊張(怕摔機)……
我好奇地問:「除了爸媽,有人知道你很會玩遙控飛機嗎?」
B君表示,原先學校裡沒有人知道他很會玩遙控飛機,直到某一天,作文課的題目是「我的專長」,老師公開朗誦他寫的內容,他覺得「害羞」……
我補充說:「應該還有開心、受重視、有成就感……」,他點頭表示認同。
其次是修理東西的時候:例如修理損壞的飛機(螺旋槳、馬達),把面罩拆下來清洗電扇,想辦法調整腳踏車的座墊高低。他會修理東西的特質,目前只有爸媽知道。
我問B君:「有人稱讚過你很聰明嗎?」他平靜地表示,爸、媽、導師曾經稱讚他很聰明,不過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很聰明(例如玩飛機飛得不是很平穩時……)
…………
我繼續詢問B君,請他「說出3件最不快樂的事」,他想了一下,表示只想到兩件:
首先是某一次飛機摔在很遠的草叢裡、無法尋找,於是教練要他直接放棄。當時的他覺得很「傷心」(因為摔的就是那一部他自己花錢買的飛機…)。不過,當時教練立刻送他一部一模一樣的,於是他覺得「傷心少了一半」!
其次是跟媽媽吵架:起因是某一晚9點多了,他不想睡、想跟爸爸一起看電視……,結果媽媽推著他、強迫他進房間,他一個重心不穩、頭撞倒地上,當場流很多血。媽媽很緊張、要送他就醫,不過他死都不肯。
隔天,去學校上了一堂課之後,他才讓媽媽帶去急診室,縫了8針!
我問B君整件事的感受,他覺得「不開心……」;
我繼續追問:「不開心的成分中,『受傷』跟『被媽媽強迫去睡覺』何者比較嚴重?」
B君很有條理地回答:「受傷佔70%,被媽媽強迫佔30%。」
我好奇地問:「受傷當時為何不願就醫?」
他表示「很害怕要被縫合傷口」(在學校聽其他同學說過類似的事…),即便媽媽一直說「不用縫」,他還是很害怕。到了隔天,他的「害怕、驚慌」減緩了,於是願意就醫。
………………
協談到了尾聲,我心裡出現一個圖像:「B君擁有聰明的頭腦、強烈的自由意志、懂得自己的『情緒』、能夠有條理地表達想法……,不過他的靈魂卻被裝在一個只有8歲的軀殼(外表看起來幼稚、弱小、無力做決定、凡事該聽爸媽……)。這是一個很奇特(弔詭)的現象,難怪媽媽A君不知道該如何對待、管教他!」
當然,上述現象如果顛倒過來,大家就容易理解了,那就是俗稱的 「媽寶、爸寶」!
協談結束前,我表示跟B君會談很有趣、很高興…,他也認為跟我談話令他「高興」、給了我90分!
我除了給出下一次的約診單,我還事先透露,我會想辦法教導他,未來如何避免「被誤解」,簡單來說就是自己心裡想的是「A」,別人(尤其是媽媽)卻以為他想的是「B」……,而這就是付出許多心力之後,上帝幫助我明白A君母子衝突真正「冰山的主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