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年1月31日星期四早上查房時,我發現L女士已經陷入昏迷,不過生命徵象還算穩定,我跟J J說:「我會寫一篇文章送給妳!」
J J用好奇的眼光跟語氣回答說:「好呀!」
當天下午我從北區健保局審查案件回來,正好有一段空檔,於是我開始寫這篇文章。傍晚回到7C病房,發現L女士的名牌已經不見了,一問之下,才知道她中午過後就去世了,當時她媽媽跟女兒在旁邊陪伴。
專科護理師F君跟我說:「L女士過世時的情形還蠻特別的,雖然呼吸停止了,但是心電圖監視器上面的心跳卻一直維持二、三十次/每分鐘,我請L媽媽跟她講講話,媽媽表示不知道該說什麼?
於是我請女兒跟她說說話,J J眼眶含著淚水,臉龐靠近媽媽的耳邊,用俏皮的語氣說:『好啦,我會好好照顧弟弟跟阿婆的,如果他們不乖,我會打他們屁股……』」,
隨後L女士的心電圖才變成一直線。」聽完F君的說明,我內心覺得蠻平靜的,有一點暖暖的感覺,至少她跟媽媽的關係並不是破裂的。
102年2月5日星期二早上,是舊曆過年前最後一次安寧個案討論會,我再一次把L女士拿出來討論。我先請專科護理師F君把L女士臨終時的場景跟大家說明一次,接著我便要大家舉手表決,要判定L女士跟女兒的關係到最後是決裂而令人傷痛的,還是關係有所重建而令人感到溫暖的?
結果所有的人都贊成是後者,於是我接著說:「這樣的結局是大家所樂於見到的,不過它並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大家努力的成果。
就醫護人員而言,我們最大的努力就是接納J J是一個16歲的孩子,接納她先前跟媽媽的關係並不是很親密,接納她曾經因為面對媽媽的情感勒索而出言不遜……,
當我們這樣做時,我們就是在進行靈性照護的第一、第二步(傾聽、了解、同理、接納),我們就是在做「Being(陪伴/同在)」,而J J就會感受到醫護人員是愛她的。
也因為「Love never fails(愛是永不止息)」,當J J得到足夠「愛」的時候,她也會成熟長大、也會變得有能力去付出愛,於是在媽媽臨終時,她能對身邊的親人,自然地做出愛的承諾。
相反地,如果我們不加思索、隨便沿用華人社會傳統的作法,嚴厲地要求作女兒的應該怎樣、做兒子地應該如何,那就會很矯情、很虛偽。
舉例來說,許多年以前,病房內曾經有一位志工,看到一位癌末的老先生快過世了,兒女們都在旁邊,於是她就自以為是地吩咐家屬們,要跟阿公說:「爸爸,你是全天下最偉大的爸爸、我們最敬愛的爸爸……,我們感謝你的養育之恩、感謝你對我們的教誨……」當我得知此事後,我立刻就要她不要再來7C病房服務了。我的理由是她怎麼知道阿公是一位那樣偉大的父親呢,說不定他根本是年輕時拋妻棄子、在外放蕩,得了癌症才回來要求家人照顧他的一個父親呢?
同樣地,如果我們不了解原來L女士跟兒子已經有六、七年沒有一起生活、甜蜜的回憶已經褪色了,卻一味地強迫兒子要跟媽媽很親密、撒撒嬌、說我愛你、說捨不得媽媽生病要離去……,而兒子受迫於大人的要求真的照指示做了,那麼跟民間喪禮常見的孝女白琴、五子哭墓有何不同呢?都是虛假、都是矯情、都令人尷尬。當彼此的關係沒有很密切、很深厚,卻表現出不成比例的情感時,是很奇怪的,也是不符合人性的。」
我接著詢問護理長,看有沒有什麼評論或補充,護理長說:「臨終護理的教科書都教導我們,病人往生時,一定要引導家屬說類似的話……,現在看起來,好像也是很奇怪!」於是我轉頭跟資深的護理師Ms溫說:「妳常常跟別人上臨終護理的課,這一點要修改喔!」
……………
場景拉回來「快樂門診」,真實的狀況是W君的父親從大陸隨軍隊來台,40歲才結婚,學歷大約是高中,後來屆齡從某政府單位退休。母親八十多歲,學歷初中,是家庭主婦,兩人育有四名女兒,W君是老么。
父母親兩人年紀相差近二十歲,一輩子吵吵鬧鬧。父親做事習慣一意孤行,完全不跟家人商量。W君讀大學時,父親投資地下金融,結果慘賠上千萬,母親非常生氣,始終沒有原諒父親。因為父親的欠債,四個女兒大學畢業後都努力地幫父親還債,導致結婚時都是兩手空空……
該如何幫助已經是基督徒的W君來看懂她罹患重度憂鬱症「冰山的主體」呢?我決定從「自由意志」著手,告訴她「人生混亂的根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