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醫院我就曾注意過這個問題，當事人只有十六歲，就要面對媽媽的死亡，我把她的故事寫成了一篇文章，題目叫做：『全新的眼光』
101年12月25日星期三查房時，來到L女士的bed-side，結束時，L女士的媽媽拿了兩張卡片要給我，我打開一看，上面寫道：
「Dear: 韋醫生 聖誕節到囉—-祝你聖誕快樂！
兇巴巴的醫生。您雖然很兇，但是很關心病人，
看見病人痛苦，內心也十分難過，您都會站在病人的立場想。
雖然很多人覺得你很G車，
但是真正看得見您用力的人會覺得您是一位很好的醫生，給您一個讚喔！
L女士的女兒 J J 」
卡片上貼了許多可愛的圖案，還用「讚」字，堆成一棵聖誕樹的形狀。
收到這樣的卡片，我覺得很驚訝、也很高興，原因倒不是她給了我幾個讚，而是一個家屬願意毫不掩飾、真實地向我表達她的感受，特別是一位青少年，才十六歲。我覺得這是一件特別的事，只是想不出該用什麼角度來記錄它，於是我把卡片收藏好，心想有一天應該會派上用場。
一直到102年1月29日星期二的安寧個案討論會後，我才知道該怎麼寫，標題該怎麼下。
L女士，今年38歲。她在民國95年就發現右側的乳房有腫塊，看了兩家醫院，醫師都懷疑是惡性的，建議她做切片，不過她都拒絕。一直到了民國99年2月，腫瘤已經佔滿了她整個乳房，還侵犯皮膚造成出血，她才被家人送到急診室，發現血紅素只剩5.5gm/dl，隨即被收治到7C病房。
經過一系列的檢查，證實L女士的乳癌已經到了第四期，而且腫瘤已經大到無法手術切除，於是我先投與了三次的化學治療，讓腫瘤縮小，然後請乳房外科醫師為她做乳房切除。手術後，我追加了三次化學治療，還安排她接受局部的放射治療，不過她又拒絕醫師的建議，於是我將她轉到乳房外科，接受抗賀爾蒙治療及定期追蹤。
101年3月，L女士再度出現在我的門診，因為外科醫師發現她的乳癌已經轉移到肺部和多處骨骼，我建議她再做化學治療，不過她拒絕。又過了三個月，L女士左眼的視力嚴重退步，眼科醫師的判斷是癌細胞轉移導致視網膜剝離，沒有治療的方法。從那時候開始，L女士已經沒有能力照顧自己，看診時大多是由她的朋友或同學推著輪椅來診間。
我詢問她在家裡有沒有人可以照顧她，她常常回答說：「我女兒都不會照顧我……，她一放假就往外跑……，她都不會陪我……，她都不貼心……。」
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差一點也跟她一樣，打算數落她女兒，不過上帝似乎提醒我，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只看冰山的一角，應該要多了解，再來下判斷，因為聖經在雅各書 1:19教導說：【我親愛的弟兄們，你們各人要快快的聽，慢慢的說，慢慢的動怒。】
看診當中，我也曾經聽L女士的朋友數落她女兒，說她曾經出言嗆媽媽說：「你不是一直說你快死了嗎？怎麼拖這麼久還沒死呢？」
我想，一般人聽到一個女兒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會立刻、馬上論斷這個女兒真是不孝，不過我仍堅持保持平常心，我相信這也是冰山的一角，所以我還是要繼續” 快快的聽”。
經過多次的詢問跟查證，其實真相是L女士真的常常跟女兒恐嚇說她快死了，結果就像是我小學時讀過的故事—-「放羊的孩子」，常常說狼來了、狼來了、狼來了……，結果是以後沒人願意再相信他的呼救！同樣的道理，L女士屢次說她要死了，結果並沒有，難怪身邊的人不再相信她。
我當然知道L女士之所以會屢次說她要死了，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她覺得孤單、害怕，她希望有人能陪她，多關心她。如果她能實話實說，而不是用「我快要死了」來要脅別人，我想她跟女兒的關係會緩和一些。
101年9月到12月，L女士多次進出病房，病情持續惡化，曾經一度下肢快要癱瘓了，所幸經過局部的放射治療，她才免於癱瘓。因為住院的日子多了，我也對L女士有了進一步的了解，發現她還真是不容易照顧，一下子要下床、一下子要喝水、一下子要走路（但是又走不穩、隨時會跌倒的樣子）、一下子要吃水果、一下子要上大號、一下子要上小號、一下子要吃冰、一下子要喝養樂多、一下子哭著說大家都對她不好……。
更常聽到的是L女士數落旁邊的照顧者—她的媽媽，說媽媽都不讓她這樣、不讓她那樣，都不能體貼她的心……，害得當醫師的我還要花許多言語來安慰她媽媽，免得她身心俱疲，很快就耗竭。
102年1月20日，我終於把L女士收治到安寧病房的床位。查房時，我特地提醒專科護理師Ms鄭說：「在中國人的家庭觀念中，當父母生病了，旁邊的親戚朋友都會期待子女能立刻變得很成熟、能完全照顧自己、能全權照顧生病的父母、能任勞任怨、能識大體、能犧牲玩樂、能忍耐孤單……，這樣會不會太沈重、太揠苗助長了呢？
更何況旁邊的人其實也不知道，沒有生病前，父母和子女的關係如何，是和樂融融還是多有怨懟？大家貿然地將一頂「照顧父母」的大帽子扣在年幼的子女身上，其實是很殘忍的，所以此次L女士住進安寧病房，意識狀態已經不是太好，大家可以把焦點多放在女兒身上，畢竟她才16歲。」
為了表達重視和關心，我特地拿了幾本我寫的書給女兒看，並告訴她如果有問題可以找我討論。過了幾天，J J真的來找我，說：「我弟弟今天來看媽媽，她都沒有跟媽媽說話，顯得手足無措，他也拒絕面對媽媽生了重病可能會死亡的問題，所以韋醫師你可以抽空跟我弟弟談一談嗎？」於是我答應了她。
過了一會兒，當我想去找J J的弟弟聊一聊時，正好看到他用輪椅推著媽媽要去坐電梯到樓下，於是我就沒有打斷他們之間的互動。
隔天早上查房時，我跟J J說：「你弟弟很少來醫院，我不容易碰到，你要不要拿『醫生也醫死』跟『和你在一起』兩本書給他看，幫助他有所學習呢？」J J說：「我也試著這樣做，可是他不要！」我說：「如果是這樣，我們也只能尊重他的自由意志呀，不能勉強。古人說你只能將牛牽到水邊，無法強迫牠喝水。如果連動物都是如此，更何況是一個人呢。」
102年1月28日星期一早上查房時，J J跟我說有一個關於信仰的問題要問我，於是在查房結束後，我請她到智慧屋坐下，問她是什麼事。J J說：「媽媽這次住院的前幾天，有幾位她的朋友來看她，跟她說了一些基督信仰、天父上帝的事。很神奇的是，當她們離開後，媽媽變得很快樂、有笑容，怎麼會這樣呢？」
我說：「這很自然呀，當一個人不認識天父上帝、又遇到困難時，就像是一個孩子迷了路，心裡害怕、恐懼。你所描述的過程，就像是天父上帝主動派了使者（基督徒）來找媽媽，告訴她回家的路、正確的方向，媽媽原來的害怕、恐懼消失了，當然就很快樂囉！你要不要也跟媽媽一樣，現在就得到上帝的祝福呢？」J J想了幾秒鐘，然後說：「我要再想清楚一點。」我說：「當然可以，因為天父尊重每個人的自由意志，祂絕對不會強迫你。」
102年1月29日星期二是安寧個案討論會的日子，因為我必須去參加另一個跟醫院評鑑有關的會議，所以我交代 Ms鄭要討論L女士的個案。當天早上查房時，專科護理師Ms鄭跟我回報說：「經過剛才的討論，大家才對L女士的家庭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L女士大約七年前離婚，當時女兒剛讀小學三年級，兒子才讀幼稚園大班。離婚後，兒女的監護權都歸父親，也跟父親同住，當時女兒還要幫弟弟洗澡呢。剛開始時，大家還常常有互動，J J 也常常去找媽媽。大約過了一年，L女士開始跟一位男士交往，而這位男士其實是L女士某位同學的先生，不過當時她的這位同學已經過世了。後來，L女士為了要幫忙照顧她死去同學所留下來的一個小孩，就搬去跟這位男士同住了。一直到去年L女士的病情加重，她才搬出來自己住。後來透過朋友居中協調，她的前夫願意讓J J來跟她住，順便照顧她。」
我聽了很驚訝，原來J J在小學三年級時，就必須面對父母的離異，要學習照顧小他三歲半的弟弟，隔了一年還必須面對媽媽交了男朋友、還去照顧男友的小孩……，這真是難以承受呀！
此外，也難怪弟弟來看媽媽時，會顯得手足無措，因為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跟媽媽親近了，大家還能希望他如何呢？
就在這個時刻，上帝給了我一個靈感，我突然明白該用什麼眼光來看待J J的遭遇了，於是我跟Ms鄭說：「如果從一般人的角度來看，J J的成長過程的確很令人同情，父母離婚、要照顧弟弟、媽媽另結新歡、媽媽疼別人的小孩、媽媽生了重病（不僅不能愛護她、還需要她的照顧）、媽媽快死了……，因為有許多的打擊臨到一位孩子身上。
如果從中國先聖先賢的眼光來看，會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樣的看法藏著許多問號，例如「天」是什麼？「天」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接受「大任」？什麼是「大任」？接受「大任」之後要幹嘛？？？
其實從天父上帝的眼光來看，答案很簡單，雖然天父不樂於見到J J的父母離婚還有接下來一連串的事件，但是祂仍然願意百分之百地尊重每個人的自由意志（包括J J的父母）。可是就算是在這樣的光景中，上帝仍然愛護、看顧J J，給她一個環境（一個機會），好讓她有機會養成一些美好的品格，所以J J 絕對不會有好吃懶做、浪費揮霍、大小姐脾氣（公主病）……等習性，也就是說，上帝容許苦難臨到她，但如果看懂天父的心意，那麼眼光就會完全不一樣，上帝不是要找她麻煩，而是在許多人為的錯誤中，仍然能夠奇妙地興起一個環境，好讓她養成美好的品格，這就是聖經在歌林多前書五章所說：【若有人在基督裏，他就是新造的人，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
舊事已過並不是指舊事突然不見了或是變樣了，而是指當一個人願意用天父上帝的眼光重新來看待一件事時，看法會完全不一樣，像是轉了180度。在以賽亞書三十章說：【耶路撒冷的居民哪，不要再哭泣啦。上主是慈愛的；你們向他求援，他就答應。主要使你們忍飢捱餓，但是他仍在一旁教導你們，你們用不著尋找。假如你們徬徨路上，偏左或偏右，你們會聽到背後有聲音對你們說：「這是正路，走上去吧！】這段話告訴我們，如果天父容許苦難臨到我們，不管這些苦難是其他人的過犯所導致的、還是我們找不到究竟是誰應該負責，祂都不是故意想看我們痛苦、絕望、出糗、難過……，其實苦難背後都有祂美好的心意，因為祂愛我們每一個人。祂為什麼愛我們每個人呢？答案也很間單，因為我們是祂的兒女，祂是我們的天父。以上就是上帝給我靈感的內容。
（未完待續……）